吃葱

_(:з」∠)_

 

来归

理想人生:



千百年前,天降九重火雷,妖门大开,魔界伺机进犯。妖魔大战,波及凡间,一时腥风血雨。
在高高在上的神界仙宫与疯狂互噬的妖魔眼中,凡人不过蝼蚁,无能且脆弱,不值得拯救。
唯有掌管司法的小神天刑不忍,求得守天地四方的上古神兽施以援助,趁妖魔两败俱伤之际,将其赶出人间。
由此魔界吞噬妖界,后又招降冥界,合三为一,实力大增,与天界、人界并称三届。
四灵之首青龙未经上界允许,贸然插手人魔纷争,被罚昆仑山巅困守五千年。
天刑作为怂恿者,罚下世历三百三十三大天劫、九百九十九小天劫,方可归位。
这还不如抽仙骨来得痛快,横竖是灰飞烟灭,归位无望。
凡人在妖魔大战中见识到神人之力、仙人之姿,倾羡不已,也开始摸索着问道修仙,以期白日飞升。
天下修仙名门林林总总,莘芷门夹杂其中很不起眼。百年前开山,无甚根基,从没出过大能,更别提飞升。统共一两个师父,带四五个弟子。
姑苏鹧鸪天十年一次的修仙大会,从来记不起要给他们发请柬。
现在实力不够,只能刻苦修习,指望将来。
但看看眼下几个徒弟,简直不堪入目,前景堪忧。
掌门师父座下首席大弟子包拯,入山十五年,剑法学的乱七八糟,符咒更是稀烂,五年前才勉强能引气入体。入定打坐熬不过个把时辰,整日装疯卖傻,追着隔壁仙派的女修士跑。凝聚真元无望,更别提悟道,难堪大任。
二徒弟庞籍原是山下富家公子,任性妄为,八年前为逃避读书科举上山,把修仙当借口,实则忙于和他大师兄打闹掐架,对追求长生毫无兴趣。灵气倒是十足,机缘巧合,以符咒入道,引气入体很顺利。也和他师兄一样,是个与“清净无为”全无瓜葛的主,剑法奇差,恨铁不成钢。
三徒弟展昭在这一辈剑法最精妙,以剑入道,入门五年不到,已经隐隐有凝聚真元、御剑飞行的意思,可知心性坚韧,或曰缺心眼。对经论道法稀里糊涂,不甚在意。厉害是厉害,总像心智未开,毕生挚爱小鱼干。
师叔座下唯有一徒公孙策,真论起来,也就他还有个人样。和包拯前后脚入门,天资不出众,但练功最刻苦,基本功最扎实,与小师弟一般是以剑入道。
这几年师叔常云游在外,他顺理成章担起管理派内日常杂务的职责。掌门师父闭关时,原应由包拯指导师弟们功课,谁知他如断线的风筝,放飞自我,十天倒有九天在隔壁仙派转悠,这责任只能由公孙担起,好不焦头烂额。
这天他又在山门口截住正打闹着往外走的包庞二人:“你们去哪?每日经法默诵、三个时辰剑术、三个时辰符咒功课做完了?”
见他黑着脸,包庞二人不寒而栗。他俩常在师父面前撒娇卖痴,哄他老人家高兴,派内上下一干人,也就怕这个板起脸来的小师父。
庞籍忙卖个乖:“公孙师兄,派内米粮已用完,我让山下送了两百斤,正想下去接。符咒功课已做好,剑法下午回来一定练!”
对着小财神,公孙策的脸色缓和了些。派内财务一向紧张,他们当中也就功力深厚的师父一年能辟谷两百天,修仙也得吃饭不是?
包拯忙尾随而上:“我和他一起!”
公孙瞪着换好凡间衣裳的包拯:“大师兄,你是去扛米,还是听闻今日山下市集,隔壁玉华派女修士要采买,去凑热闹?你先把功课拿与我瞧!”
包拯若有尾巴,此刻一定无精打采垂在地上,没有一丝掌门首席大弟子的风范。
庞籍笑嘻嘻地拿绣扇戳他,一身梅红锦服得意洋洋:“死包子,还不赶紧听公孙师兄的,回去做功课?”又偷附在他耳畔,“一会儿我替你好好瞧瞧静儿仙女。”
后者跳起来指他:“要不要脸!”
这时山门外打斗声起,三人忙往外走。
见小师弟正辗转腾挪,与一个白影缠斗一处,往山门来。
公孙皱眉:“又是那鼠妖。”
“我看看!”
他本来和庞籍并肩站在台阶上,包拯非要挤过来,一手一个搭在二人肩上,被公孙嫌弃地拍开。
庞籍上手打他,无奈对方个子高出他数许,他手脚功夫不行,往怀中一掏就要扔符咒,两个人又闹起来。
正说间,展昭一跃登上树梢,怀中抱着巨阙,莫名其妙道:“为何要打?我不过让你别穿白衣。”
那浑身雪白的鼠妖气急败坏:“爷穿什么轮得到你来管!”
一剑刺去,两人又过数招,难分上下,山门口几棵百年古木被剑气妖法削得乱七八糟。
台阶上的人好整以暇,全无帮忙的意思。
“这鼠妖好生厉害,能和小师弟打平手,不比往日那些白鹤、白狐、白鸽子。”公孙道,“看来每日需得再让小师弟加练一个时辰剑法,下月修仙大会,还指望他能给派里长脸。”
包庞二人架也不打了,靠在一起幸灾乐祸。
“讲道理,小师弟怎么就不许别人穿白衣?可惜我那件新裁的锦衣坊本季新款,一次都没穿。”
“就是说!人就算了,还把周围大大小小的白妖招惹一遍。山下还流传我派斩妖除魔,还挑颜色。人家天生白毛,难不成把毛全拔了?”
公孙横了他们一眼:“笑什么?没有白妖,以后你俩给他喂招?”
那两个立刻蔫了。

虽说派里上下为修仙大会,纷纷在公孙压迫下加练功课,其实今年他们又被鹧鸪天遗忘,仍没有请柬。
一心要借此机会打响莘芷门声的公孙很烦躁。
展昭得知姑苏临近太湖,水产丰富,心向往之,听说去不成很伤心。
最伤心的是包拯。
十年前他第一次跟着师父去鹧鸪天,即是在那遇见玉华派静儿仙女,还借着大比说过话、过过招,十年来让他心心念念。
庞籍见此,难免嘲笑一番,暗地让家里找关系,居然真在修仙大会前十日神奇地弄到请柬。
他大师兄捧着请柬,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,围着山上跑了三圈才镇定些。
他嘴上嘲弄,心里其实也很高兴:“出息!死包子,看你这样,还不如和我一起留下看守山门,别去大会现眼的好。长脸这种事,有公孙师兄和小师弟足矣。”
刚跑完步的首席弟子气喘吁吁追着他打:“我怎么现眼了?”他一顿,“你不去?”
他二师弟理理因打闹凌乱的衣裳,摇摇绣扇:“姑苏离此二百里地,舟车劳顿,本公子若能遭这罪,还不如上京赶考去!”
公孙将理到一半的行李丢开手:“那不行!掌门师伯闭关,师父云游未归,就我们几个,剑法大比有小师弟,符咒大比你得上!”
包拯呆了片刻,回过神来指着庞籍笑道:“公孙师弟别劝他,这臭螃蟹,还不是怕符咒比不过别人,丢人现眼?平时还以为他多厉害呢!”
庞籍一个定身符打向他,包拯躲闪不及,定在原地不能动弹。眼看着庞籍幼稚地将他伸出的手举过头顶,另一只手同样举成一个好笑的姿势。
“死包子,举两个时辰看你一会怎么练剑!让你嘴贱!”
话这么说,包拯的激将法他还真就欣然吃下。
出发这日,御剑术已有模有样的小师弟带着公孙先行一步。
剩下两个带着庞少爷的大箱小箱驱车前往,一路少不了吵吵闹闹,没了公孙压制,变本加厉。
大师兄有意尽快赶到姑苏去见他的静儿仙女,庞少爷偏磨磨蹭蹭、东瞧西看,游山玩水,十来天的路硬是走了半个月。弄得包拯天天干嚎,抓心挠肝。
好容易到姑苏城外,还未进城,已发觉不对劲。
只见方圆百里黑云密布、遮天蔽日,更有妖风大作,正午时分,犹如黑夜。
他俩再不济,也察觉出有妖作祟,看这呼风唤雨,怕是大妖。
也顾不上争执,快马加鞭,先往城内与师兄弟说好的落脚客栈前去。一路过往街道空无一人,十年前包拯赞叹过的繁华已几成废墟。
那客栈虽还幸存,上下连个鬼影也无。
他俩心情沉重地走出客栈,庞籍眼尖,对包拯指指天上。不知何时黑云裂开,漏出诡异的红光,绵延百里,呈现出奇特的层层圆轮。
“是魂轮。”
唯有魔族才能炼就魂轮,以三界生魂为食,战力骇人。
原以为大妖作祟,加上魔族魂轮,此次恐怕不能善了。
包拯他们一向在山上修炼,偶有村民邀请斩妖驱鬼,也都对付些小妖,打不过还有师父。
面对如此场面,还是第一次,不禁有些战战兢兢,但对另外两个师兄弟的担心超过了恐惧。
掌门首席大弟子努力挺直腰杆:“我去找他们,你在此等我消息。”
庞籍拉住他:“我和你一起。想来公孙师兄和小师弟已进鹧鸪天,那处是秘境,又有天下修仙大能坐镇,不会有事。”
他原来胆小些,此时也很害怕,恨不能拉着包拯回去找师父。但他深知自己这大师兄平时装疯卖傻,大难临头让他退避,是万万不能的。
三脚猫的功法,偏自诩正义。每次村民来求,还不是提剑就要去送死?莘芷门专意清修,一向不管人间事,这一来,其他三个师兄弟,甚至他们师父,无奈出手救他,被卷入其中。
误打误撞,数年来也为门派积下些清誉薄名。
两人按请柬上的符咒打开鹧鸪天秘境,还未看仔细,已有一团妖火朝他们扑来。
狼狈躲过,再一看,整个修仙圣地鹧鸪天此时已如战场,人、妖、魔混战其间。满地狼藉,想来已开打良久。
一只双层小楼般巨大的黑熊精敏感地察觉到秘境撕开裂口,如泰山压顶将两三个修士压在身下,又朝他们扑来。
那几个修士道法原不低,肉身陨落,元神刚凝聚出窍,又被天上硕大魂轮吸走。
至此道行全毁,转生无望,只等魂飞魄散,消失在天地间。
包庞二人看得心惊,黑熊精已到眼前。庞籍忙飞出一张符咒:“定!”
那黑熊精困在原地,挣扎不已。两人还未来得及舒一口气,那已有三百多年道行的熊精随即挣脱出来,恼羞成怒,“嗷”地一声朝他们扑来,要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撕成碎块。
庞籍拉着包拯边跑边丢出一张符咒:“破!”
原本能开山裂石的破山符,在黑熊坚硬如铁的肚皮上只炸出一个小口,未起太大效用。
包拯趁机腾身而起,一招莘芷剑法的“草木扶疏”,躲过黑熊巨掌,插入它腹中伤口,一转一划。
他剑法稀烂,莘芷剑法九式八十一招,至今还不能融会贯通。这威力极大,本该重创对手的一招,不过扯下黑熊腹间一块皮肉,但也疼得那畜生嚎叫不止。趁它分神,扯了师弟逃命。
哪走得了几步,黑熊精追上来,脚步间如地动山摇。二人正惊骇,一个身披焰纹黑袍、手持炎刀的黑影飞身而起,手起刀落,熊精的大脑袋已滚落在地,一股焦糊味。妖丹刚一冒出,已被头顶魂轮吸走。
他两个还未道谢,那黑影摘下兜帽,青面獠牙,正朝他们不怀好意地咧嘴笑,可怖至极,哪有点人样子?
“魔族!”
庞籍心如擂鼓,想这次大约是活不成了,真该听他爹的守在莘芷门,没事瞎凑什么热闹?
他带的符咒不多,大半和包拯路上打闹用完,一时半刻竟找不到能用的。狠狠心,扯下雪白中衣的一段衣袖,准备咬破指尖画符。
修士用贴身衣物以血画符,等于以魂施术,威力虽大,反噬更加严重,极其损耗修为。
他还没动手,已被人一把推到旁边:“快走!找个地方躲躲,在这净碍事!”
包拯握剑的手抖得厉害,还不妨碍他色厉内荏地讨人嫌,也是本事。
庞籍破天荒没有嚷嚷回去,见他已持剑与那魔族缠斗上,忙咬破手指画符。
那魔族修为甚深,翻手间已将包拯拍得飞出数米,重重撞在山石上,又滚落在地,额间血流如注,不知生死。
庞籍咬破舌尖,强令自己镇定下来,完成魂符,朝那黑斗篷飞出:“灭!”
魔族抬手抵御,魂符威力巨大,炸得他满手伤口,流下浑浊血液。愤怒间抬起炎剑一挥,刀气如火刃朝正扯下第二道袖口准备画符的年轻修士飞去,正打在胸口,顿时他那嫩黄锦服染得艳红,人也直直倒下。
炎刀一击,带着火势,可中刀人虽倒下,身上没有一点魔炎迹象。魔族奇怪,正想走过去查看,身后飞来一剑,正是莘芷剑法的“秋林萧瑟”。
包拯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,头巨痛似要开裂,为这一剑招使尽毕生力气,拼却性命刺向黑袍。
魔族转身,连轻蔑都懒得,只是摆摆手,一团魔炎顺势而出,化作火龙,眼看就要吞噬包拯,一柄巨阙从天而降,生生将魔炎格挡回去。
包拯被魔炎一扑,目眦尽裂,哪还有平时练剑破一点皮便耍赖嚎叫、抱怨甩手的模样,立刻爬起来:“快去看庞籍!我可以对付他!”
他显然对付不了。
这里魂轮罩顶,成百上千妖魔横行,无数大能陨落,挚爱亲朋受损,他连眼前一个都打不过。
平日练功三天偷一小懒、五天一大懒,报应这么快就落下,自救尚且不够,反而要连累同门,谈何保护?

这边展昭和包拯联手破敌,那边公孙策趁机撂倒几个小妖,将半死不活的二师弟拖进屋中,找到一处隐秘夹缝放下给他上药。
庞籍浑浑噩噩许久,半梦半醒间全是烈火熊熊,扑面而来,灼热如斯,令他昏迷中亦辗转难安。
公孙只能用嗅香令他醒转,打坐调息。
满身血污的锦衣公子刚睁眼,包拯和小师弟也逃进门来。
包庞二人原都以为对方已死,乍一见面,居然幸存,他看他额头的血,他看他胸口的伤,都有些愣。
问到眼下情形,原来妖界受魔族欺压多年,早已按耐不住,只是原妖王儒弱,不敢反抗。近来妖界新来一小子,法力十分了得。传闻是上神之子,因少年叛逆自愿堕出天界,偶然落入妖界,扯起大旗,先起义了妖王,又将战火烧至多年来作威作福的魔族。
此次修仙大会恰逢魔界派兵镇压,一路追杀妖主至姑苏。妖魔厮杀,哪顾得凡人性命,自然生灵涂炭。赴会众修士眼见,正为出不出手争论不休,妖魔一行已打进会场。
公孙策道:“眼下三族混战,不是我们能干预的,尽快离开才是。”他看了看庞籍,似乎有话要说,但一时拿不定是否该开口。
庞籍道:“鹧鸪天秘境离境符咒我刚试过,已经被封死。”
展昭道:“这里总该有密道,我去找鹧鸪天宗主问问!”
公孙摇摇头:“黎明时分流星如雨,有明珠般元神被吸上魂轮,当世大能陨落。如此道行,恐怕只有周宗主……”
只有包拯一语不发。看着窗外混战,压顶魂轮,又想到外面废墟一般的空城。
庞籍拉他袖子,温声道:“包子,眼下不是自怨自艾时候。听闻城外百里处有大小燕子坞,家主很是神通,只一直跟鹧鸪天不合,想是不会来修仙大会。我们尽快找到出口,将众道友解救出去,再一起去寻求援助才是。”
包拯这才垂下头来,在他小臂上一握,既是赞同,又是感激。
还未说完,突然外间窗门尽毁,一头巨身火狼跳进来,轻嗅地上血迹,抬首望过来。
师兄弟几个都是一惊,包拯下意识挡在身负重创的二师弟身前,却被公孙一推。
他从未见过公孙如此慌乱的表情,连天智未开的展昭都露出尴尬表情。
“包拯,你快带二师弟走!快出去……不不不,去另找个藏身处,总之快离开这!”
庞籍看那浑身烈火的巨狼,非但没有一丝害怕,反而觉得莫名熟悉。
对了,他父亲的书房里似乎有它一副画像!
奇怪的是,这眼前真狼全无画上残暴、冷酷,眼中似带愁苦、悲凉,开口竟是人声:“籍儿,你几时才能听我一次。”
庞籍如遭雷击。
包拯还想,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?仔细听过,竟和庞籍他爹一模一样!
就见那火狼口吐火焰,将身包裹,不一会,站在地上的哪还有什么狼,只有庞籍那爱穿火色衣袍、因做燃料生意富甲一方的亲爹。
庞老爷无可奈何道:“我先带你们出去,有什么事以后说。”
还有什么可说的,修仙门派的弟子竟是半妖——或者就是妖?他爹是妖,他那没见过的娘就确保是人吗?
他堂堂庞公子,和刚才外面的黑熊精原来是一路货色。
庞籍抖得厉害,哆哆嗦嗦道:“你这妖物……少幻化成我爹模样来糊弄本少爷……我在莘芷门这许多年,若真是妖,岂能不被察觉妖气?”
庞老爷叹道:“你项上寄名锁,是我特地找来万妖池下深埋千年的宁魄冰玉打造,既能压制妖气,又能降低你的体温,更像凡人,因此才让你从小随身携带。”
“胡说!”
庞籍一把扯下那曾寸步不离的长命锁,就要往地上摔,被大师兄一把拦住。
如此荒谬变故,一涉及二师弟,他脑经突然转得出奇快。
看公孙和展昭反应,似乎早有所知。保不齐是混战时见过。
万一是真,玉能护他。
庞籍看大师兄握住他的手。
凡人与妖,从不两立。
不似其他见妖就杀的门派,他们一派对妖还算宽宏,只要不过分作恶,多教训了事。像展昭缺个心眼,还会跟妖多有交流,大部分是白妖。
但妖就是妖,在他们眼中,顶多是有智慧法力的物,需要多加提防,怎可与人相提并论?

听到外面动静,庞老爷面露焦急。
“此时不便说话,你们还是快跟我出去!”
脚步声近,他立刻化回火狼,挡在莘芷门师兄弟前,朝外低声嘶吼。
刚刚过于震惊,未发觉他后背及腿皆有重伤,两次幻化更耗元气,几欲跌倒。
来人是一群修士,为首两个中年汉子,正是大小燕子坞家主。其余修士也都眼熟,是每次修仙大会坐于台上的各大派高手。
满脸蓄须、怒目金刚样的境同派掌门喝道:“孽畜!可找到了你!”
一根降魔杵下手就是杀招,火狼没防备,脊背上重重挨了一下,顿时趴在地上。
庞籍挣扎起来,又惊又慌,几乎失声道:“怎么?”
“小道友莫慌,这孽畜杀人饮血、罪大恶极,今晨还将周宗主害了,正要他偿命!”
“不!”
包拯眼疾手快先抱住他,他挣扎得厉害,状似癫狂。
火狼回头看了一眼,转身忍着疼痛伏低准备应战。
“快带他走!”
公孙和展昭都过来欲拖他出去。
眼前皆是大能,大小燕子坞更深不可测,火狼若无伤,许还能逃脱,此时已无一点胜算。
庞籍还未被带走,已看到他数次被击倒在地,几无声息,烧焦的地板上全是血。
他颤抖得厉害,一只微温手覆上他眼睛,立刻被眼泪打湿。
“包拯,你今日若不放手,我恨你一生一世!”
那只手僵住,余温散尽,已是冰冷。
火狼拼尽最后气力低低哀嚎一生,如泣心血。
那手抓住庞籍肩膀:“跟我走!”
宁魄冰玉摔碎在地。
另一头火狼出现在屋中。
看其个头,尚未成年,胸腹还有重伤,却站在老狼身侧寸步不让,怒目圆睁,低声嘶吼。
众修士吃了一惊。
大燕子坞家主还稳重,小燕子坞的已跳起脚来:“什么意思?你们哪个门派?”
没人回答他。
那三个剩下的年轻后生,高个的已拔剑朝向众修士,其他两个也纷纷拔剑。
“这里好生热闹。”
一个半大少年坐在窗台上,晃着腿笑道。
他是何时过来?满场高手竟无一人觉察他气息!
但一开口,浓烈的妖气铺天盖地。
浓烈得几乎似假。
众修士纷纷白了脸,连大燕子坞家主也皱眉。
往外看,天上压顶的魂轮不知何时已破,红光倾泻,成百上千还未来得及炼化的元神妖魄四散,冥界怕又得一场忙乱。
方才还声势浩大的魔族此刻横七竖八倒了一地,众妖族狂欢一般,正给予最后一击。
原是他来了。
“走!”
对于一众高手落荒而逃,少年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,只看向地上。
小狼在老狼的身前嗅了嗅,又蹭蹭他,了无声息,伏地发出悲鸣。
那呜呜声将包拯的心轻易击碎。
“走吧。”少年跳下窗,摸了一把小狼的头颈,似乎全不怕火焰灼烧,“我是妖主,以后你继续当我护法。那些凡人我留给你,只有强大,才能给你爹报仇。”
小狼不再呜咽,叼起老狼尸骨。
“二师弟!”
“二师兄!”
同门数载的兄弟在身后呼唤,他顿了一顿。
有人那句“螃蟹”含在嘴里,张了张口,终究没有唤出。
他走出满是血腥与焦黑的房间,走向更血腥恐怖的外界,一次都没有回头。
少年拍拍手,正要离开,忽闻一声:“等等。”
隔着破烂的花窗,外间站着一个白衣青年。
与其说青年,倒不如说神仙。青年长身玉立,面若神祇。白衣似会发光,柔和地环绕他。
公孙明显听到身旁小师弟倒抽一口气。
少年奇道:“是你?怎么,四灵又开始插手人间事,是天罚还没够?”
青年不受挑衅,破天荒地解释道:“青龙离开昆仑山巅,我下界寻他。”
少年笑得狡黠:“你知道你们四个,我最不喜欢青龙,偏不要他称心如意!一有消息,我马上通知你。”
“多谢。”青年指指外间,“那这里……”
少年无所谓地摆摆手:“反正魔族都扫荡完,这些凡人,看你面子,我饶他们便是!白虎,记得你今天可欠我人情,将来莫忘记还。”
白虎道:“不会忘记。”一面环视房间,“小天主,你这妖气未免太假……”
他忽然看见角落里的展昭,一时皱眉。
“小齐?”
小师弟结结巴巴:“你……”
公孙生怕他又不让别人穿白衣,得罪天神。
但他这次什么都没说,只握了握剑,朝窗户走去。

莘芷门出发去修仙大会的师兄弟四人,回来只有公孙一人。
出关的掌门师伯和云游归来的他师父在山门等他。
他只能如实回禀。一个丢了,一个跟人走了,还有一个……
包拯还算正常,异常正常。
鹧鸪天三族大战后,各大修仙门派折损大半,东道主更是伤亡惨重,几乎断了血脉。
他留在姑苏城,帮着重建,一待就是二三十载,直到鹧鸪天渐渐恢复元气。
急公好义的名声在外,又有身受重创的各大门派来请他相助。接下来七八十年,他走遍九州大地,一边助人,一边修行。
师父曾判定他为以心入道,即最豁达通透,有大智慧。
这在他前十八年,没一点迹象。他那时不是大智若愚,是真的混沌未开,纯粹愚蠢。
莘芷门的剑法功法,早已学全,迟迟没有融会贯通、为己所用。
没有捷径,只能苦修。
那件事之后,他心沉如海,无止境的悔恨和痛苦如海啸汹涌,片刻难安。只有拿起剑、符咒、经书能让他短暂遗忘,他将自己沉醉其中,不是选择,更像是逃避。
虚无缥缈的长生、白日美梦的飞升,都不足以支撑那样的苦修。
只有对自己无能导致的惨烈结果的痛恨,才能在一个个早春清晖、寒冬雪夜,让他甘愿沉寂在修行中。
在外游历近百年,他遇到过许多人,有的风趣,有的投趣,有的洒脱自在,有的情深意重。也有过很多或美好或动人的瞬间。
他以为已经忘记。
确实过了不到二十年,他连那个人的脸都不再想得起。
有一回与海妖斗法,重伤濒死,他躺在冰冷的崖石上,知觉逐渐丧失,眼前漆黑一片。
有一些碎光散开,温暖重新注入四肢百骸,浑身轻如鸿羽,随风而飞,穿过山川河流,回到他那座山。有人拾阶而下,艳色华服、绣扇招摇,站在他身前,如以往仰着头,笑意盈盈。
他看不清那张脸。
服饰鲜艳动人,面容云遮雾绕。
“让我看看你的脸。”
他低声哀求,一遍一遍,那华服之人只是看着。
修仙大会一百年之后,包拯回到莘芷门。
掌门师父修行五百余年,始终未到飞升境界,寿元将尽。
“拯儿、策儿,”他将两个小辈唤到座前,“为师一生清修苦练,不敢有丝毫杂念,能活到如今寿数,已了无遗憾。”
“没有遗憾,是为师毕生最大的遗憾。”
修仙讲究无欲无求、清净无为。没有爱,没有痛,没有欢欣雀跃,没有生死别离。如一杯水,清清淡淡,无滋无味。到最后,连得道飞升,都已不复热情。
师父故去后,包拯继承掌门职责。师叔早几年也因保护一方百姓,与妖魔同归陨落。公孙正式担起料理派内日常事务的责任。
他们开山收徒,因包拯早年游历天下,降魔卫道,帮助各仙门重振,又本是秉公无私、正义公道,常有人请他出面调停修仙界纷争,颇具声望。无数求仙问道的学子与散修纷纷慕名而来,一时间莘芷门名声大振,加上公孙打理得当,很快跻身修仙名门。
在此期间,公孙亦机缘巧合寻到心仪道侣,不日便是结侣宴,可谓双喜临门。
“这是结侣宴宾客名单,你看看。”他把厚厚的单册递给他掌门师兄。
那手持符咒经文的看了一眼,点头道:“你决定就好。”
没有夸张的抱怨和傻兮兮的嘲笑,过了这么多年,公孙还有些别扭,盯着那人半花白的发:“那你可要坐完全席,不能又偷溜回来修炼,许多宾客可是冲你而来。”
那人抬头,面容仍是少时模样,微笑道:“放心,公孙师弟和云江仙子的喜宴,我哪敢开溜。”
这翁发少颜的对比太过冲击,他师弟看着,不免有些心酸。
他听取掌门师伯临终嘱咐,这些年过得从未有过的自在快乐、心满意足,面容上已向中年靠拢,发仍乌黑。
他这师兄如今练功勤奋无人能及,百年游历,功法剑术融天下仙门所长,早已成当世大能,原该容颜不老才对。
“宴上我还邀请了云江的师妹静儿,到时候你可要帮我招待招待。”
包拯点头答应:“她也来?那真好。”
百余年前修仙大会玉华派亦有损伤,三族大战时苏静儿也在会场。侥幸逃得一命,回来就辞别师门下了山,不久遇到意中人,如今已是五代同堂,膝下子孙环绕,颐养天年。
她虽满头华发,如寻常老妪,到底修仙底子在,一百五十岁上仍头脑清晰,家内和当地居民敬称“老神仙”。
只是老年人爱回忆往事,拉着包拯絮叨的也无非是百余年前在玉华时的旧事。
“那时你总来玉华转悠,还被掌门师姐拿苕帚打出去,你可记得?”
包拯耐心应着,照理他仍比苏静儿大几岁,但大多岁月在修炼中寂然渡过,她的经历体验自然比他丰富许多,倒真有点像他长辈。
“那时常和你一起来那个庞……庞道友,真是好看,许多师姐妹暗地里讨论他。小师妹手巧,还画了许多像。有一副我下山误带了去,也是个纪念,就裱好挂在家中,许多人还以为那是我夫君少时模样。”
包拯像头上挨了一闷棍,打得双耳嗡嗡作响。
公孙归来时只说二师弟丢了,而自己更是百年后才回,缄口不提,没人知道他的事。
当晚他入定时心绪难平,差点真气倒流。一连三天如此,无丝毫好转。
第四天天还未亮,他御剑下山寻到静儿俗世的家。
“庞……我二师弟的画像,可否一观?”
老太太有些吃惊地看着他:“昨晚上灯小童不慎,书房走水,烧去许多字画,庞道友的画像亦烧没了。”
只差半天,失之交臂。
“难道贵派竟没有他肖像?”
“莘芷门只有陨落的门徒才会留肖像供奉,他还未……多谢,告辞!”
这一天他未回莘芷门,只传讯给公孙,告知自己下山游历,不知何日归来,嘱托门中事务。
他径直去了万妖池。
传闻池边有梨花千树,树林中常驻幻生蝶,能沟通往生路上彼岸花海,为生人呈现倒流时光。
他想要再看一看那张脸。
蝶妖幻化成少女模样,最是古灵精怪,惯常捉弄来求她之人,倒流时光可以,但要包拯在妖池底下为她守三十年老树根。
包拯应允,果真在冰冷刺骨、水妖作乱的水下困守三十载。
水下日子难熬,幻像丛生,清修片刻也不能。有些水妖最能扰乱人心,幻像中一帧帧,皆是永远看不清的面容。
假如早半天下山就好。
假如早为他留像就好。
假如那时听他的,不去修仙大会,留下结伴共守山门。
假如当初在鹧鸪天,开口喊了那一声“螃蟹”。他固然会走,难道就一定不会回头看看?回了头就一定不会留下?
漆黑冰冷的水域最深处,他身边群妖环绕,孤身打坐,有诡异光纹从眉间现出。
重出水面,一头灰发已皆白。
再看岸边,哪还有幻生蝶影,连梨花千树也尽皆砍伐,只剩下满地荒草。

往陈州拜会仙门,本是公孙份内,无奈他刚得千金,喜不自胜,哪有暇他顾?只能把掌门师兄打发来。
包拯还未落脚,已听人说起百里内外村庄近来常遭巨鹰攻击,双翼展开遮天蔽日,伤人害畜。官府派出弓弩手,无奈那巨鹰羽坚如铁,毫发无伤,反啄了许多人。
包拯携剑一路追击,那巨鹰虽可怖,但道行不高,被他重创遁走。
他御剑一路追到寻萤谷,一入谷便闻见冲天妖气。一想,坏了,莫非遇上妖主?
还未细想,已落入高深妖符环绕的陷阱,五感皆失。
再醒来,是在一处装修精雅的宅院内。
那院子好生眼熟。
包拯推开门。昏迷前,明明是深冬,此处园中却桃李花开遍,如雪缤纷。
绕过假山、竹林,他已明白,这是那人的故居,他少时常跟来玩耍。
和上次水底一样,他又陷入扰乱心智的妖法。
千条柳丝下那一扇门,他推过百次。
走进去,果然有人坐于窗边,摆弄些法器符咒,百无聊赖。
见着他,不曾像以往幻境里,笑着打趣,或横眉冷对,只微微仰头道:“你醒了。”
他走过去,因为个子高,且并不想隔桌坐在对面,便坐在靠近他的桌上,俯身捧起他的脸,三千银发散落在他们之间。
“真奇怪,这次我能看清你。”
那人看到白发愣了一下,抓起法器在他手上不轻不重地一敲:“除非你老眼昏花,自然能看清。”
法器冰凉,擦过的手指却是火烫。
不对!
他揉了揉那张脸,明明一模一样。
庞籍站起来,挣开他的手,皱眉道:“莫不是叫缚神井困傻了?”
侍女们奉茶进来,衣着清浅,面貌妖冶美丽至极,是人间寻不到的绝色。
分明两个狐妖!
庞籍一面吩咐:“你们去请鬼郎中,就说我有急事。”一面往外走。
他哪里能让人离开,立刻抓住他的手,如炭火灼烧。
那人被他几次三番惹怒,抬手过了几招,两人都是一惊。
“可以啊,包拯,不过两百年已有这般道行,再修七八百年,怕是要白日飞升!你都如此,那公孙师兄岂非很快羽化登仙?”
“他结了道侣,刚有女儿。”
庞籍:“……”
他趁机抓住对面人的手腕,唯有那炽热滚烫带来的疼痛才能让他清醒。
于是恶狠狠道:“你去了哪里?喜宴都不曾来!”
两百年间受的苦和罪一起涌上来,逼得他头昏脑胀,眼眶忍得发红。
庞籍甩了几下甩不开,只能放弃:“什么毛病!”
修仙大会后,妖主很快统一妖界,又跟魔族争斗百年,率领妖军差点打上炎山,逼得魔尊出关。
达成和议不过这三四十年的事,妖魔两界仍是合并,但魔族不敢再欺压妖族,好歹和平共处了一段时日。
庞籍作为妖界八大护法之一,一直跟随妖主四处征战。那妖主扔给他一些妖法秘笈、上古妖器后也不大管他,全靠实战修炼,好险幸存至今。
庞籍带他吃饭,包拯见桌上都是凡间菜品,舒一口气,全忘了自己早已辟谷。
“看什么?我记得你爱吃这些菜,以前总跟我抢。”
包拯笑了。这些菜肴甜点分明是这人心爱,跟他抢不过是为了闹他。
刚想把筷子递过去,就见豺狗幻化的小厮端上来几个盘子,摆在庞籍面前,全是些不明动物的内脏生肉。
包拯:“……”
对面人抚掌大笑:“要尝尝吗?”
他松松散散穿一身黑袍,一动衣襟大开,肩颈部的妖纹若隐若现。
还是横行无忌的少时模样,但多一份致命的野性难驯。
包拯脸上滚烫,移开视线,咳了一声道:“我原是追一巨鹰误入谷中,它……”
“那畜生是我坐骑,刚从吴中回来,私自侵扰凡人,我已罚它回石林思过。”
包拯心想,你一个狼要什么坐骑?
又想,那巨鹰尚未修得智慧,思过真的有用?
最后想,吴中!
“吴中幕云派掌门近日暴毙,传闻是为一妖物奇袭……”
庞籍点点头,笑容敛去:“第六个,还剩下三个。”
包拯如当头棒喝。
当年修仙大会那破房子里,来的就是九个修士!
他要报仇。
庞籍见他如此,冷笑道:“前些年我不得空,修为也不够。这几年才陆续动手,迟了些,让他们多逍遥了一段日子。真人要是看不惯,大可以动手斩妖除魔。你我虽一师之徒,毕竟人妖殊……”
他还未说完,已被捂住了嘴。

寻萤谷本是妖界秘境,灵气充裕,一入夜,流萤飞舞,如梦似幻。
由庞籍带着在谷中行走,看百花遍地,流光四散,繁星满空,他总有错觉,好像已定居在此千百年。
早上起来,顺手拿庞少爷的铜镜照一照,仍是满头银发,然而脸上凭空多出一分生动,不再是两百年间清心无求的模样。
他从胸口拿出挂着的宁魄冰玉,那是被幻生蝶所欺,困在万妖池深处那些年他千辛万苦寻来,进谷后又耗费数日写符召唤其穿越两界。唯有此,他才能承受火狼如熔岩般炽热的体温。
要不要刻成一方长命锁,如同他小时带的?
这个问题一思考便是半晌,身后庞少爷已闹着起床气醒来,正趴在床头看他。
“一大早照镜子,臭美!”
平心而论,眼前人眉目清爽淡雅、一头银发、腰细腿长,还真挺好看。
不说话时,眼内尽是温柔长情,看得人心跳如鼓,只是一开口难免冒傻气。
包拯果然对他露出一个自觉很帅,其实傻兮兮的笑容。
“还不起,不是说今天要出门?”
庞籍点点头,伸手捞他的黑袍:“要去趟姑苏。你在谷中等我归来,到时把玉借我,咱们一起回莘芷住几日。”
包拯正想答应,觉得不对劲:“姑苏?你要去大小燕子坞!”
庞籍点头:“就剩下这两个。听闻大燕子坞的修行已满,不日便要渡劫飞升,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!”
听得一阵心慌,包拯起身,痛苦地道:“不……修士大天劫时动手可能会引火烧身!我知道子报父仇天经地义,可是……你已杀了许多人,冤冤相报何时能了?”
庞籍的目光冷下来:“我就说这么多,你爱等不等!”
说话间已原地幻化不见。
包拯哪敢迟疑,立刻御剑赶去。
御剑术能让修士一日之间缩地千里,但如何能赶上妖族瞬移?
傍晚还未到燕子坞,已见不远处电闪雷鸣,天劫已降。
得道飞升需受九重大天劫,若遇打扰,雷电无眼,很可能两败俱伤!
他心中莫名慌乱,凝神决默了数次都无用,整颗心就像要从胸膛跳出来,按住又觉得剧痛。
进入坞中,一路上修士妖族横尸遍地。
他循着雷电进入内院,先看见大小燕子坞家主一站一坐,俱是重伤,喘息未定。
再往里,火狼躺在地上,唯有微弱的一息尚存。
忙过去,伸出手抖得不成样子,抱起来查看。
后面不知谁在喊:“不是我们,是天劫!这一扰,就算此次侥幸逃生,我堂哥这辈子都飞升无望……”
火狼化成人形,用最后的力气推他:“……快放开……有天雷!”
电闪雷鸣近在咫尺,天罡之风平地卷起沙石,如龙吟虎啸,振聋发聩,卷入其中,无处可逃。
这一刻很短,又仿佛被拉得无限长,长到足够将两百年间总总反复翻检,剩下最动人的不过短短一瞬。
他动也不动,只是笑着叫了一声:“螃蟹。”
庞籍下意识地应道:“嗯。 ”
就见他眉间一道白光乍现,如巍巍山巅,灵光一现;如千里雪原,豁然开朗。
他催动了引雷符。
“道友不可!元神抵御不了九重天劫,今日你我四个只好一并在此灰飞烟灭……”
凡人元神自然不行,何况他的道行还远不如大燕子坞家主。
但仙骨破除心魔束缚而出,大约能挡一挡。
电流星散,强光映如白昼。
看不清谁雷电加身,只看到他望下来,所有该说的、未说的、来不及说的,都已一清二楚,亦随着他的消散而消散。

自那日在轮转镜台看见师兄们遭受天劫,少年一直惶惶不安,见白衣人下界归来,连忙询问。
白虎看了一眼:“不碍事,你二师兄用自身妖丹将天刑一魂一魄收回,不至于灰飞烟灭。上界罚他历三百三十三大天劫,九百九十九小天劫,这才多少,怎么会轻易让他魂飞魄散?”
“那二师兄……”
“你不都看到了,没有妖丹不过化为凡物,生老病死,重入轮回。”
少年很伤心,轮回后两个师兄可还认得他?
白虎起身,见他抱剑亦步亦趋,道:“小齐,你也见了,两界殊途是要天打雷劈的。”
少年立刻摇摇头:“你不能赶我走,我会好好修炼,尽快飞升!”
白虎叹了口气,道:“如此,清修仍是不够。我将你重新投入下世,好好历练,广积福泽。时机一到,我再将你接回幻世仙境。”
今天,大宋皇帝仍不想上朝。
他那两个活宝爱卿照例东拉西扯、吵吵嚷嚷、蔑视朝堂。太后气得一甩帘子回了后宫,摄政王头昏脑胀。
“退朝!你们俩跟我来!”
两个活宝对视一眼,都有点战战兢兢,莫非今天闹得太过分?
但在对方面前,偏要装出无所畏惧的模样。
“包大人请!”
“庞大人请!”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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